消失天迷 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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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有人能记清自己第一次见到月亮是什么时候吧。毕竟年纪太小,那一刻的惊奇很容易就会被丢失在童稚时的混沌懵懂中。月亮挂在天上够不到,而且这够不到的东西还会发光和变化,就更添了神秘。在月亮变成最具标志性的圆形时,孩子们试探性地就拿身边熟悉物件的名字来套它的名字,即如李白的诗:“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在古代,虽然并不是家家都用得起白玉盘这样的名贵物什,但盘子却是人人都熟悉的。人们一天离不开盘中餐,就一天离不开餐下盘。这个古老之物,可以追溯到远古人类起源的时候。不管那时人们是靠打猎还是采集获取食物,也不管用以盛放这些食物的器具是树皮还是树叶,当人类产生借用外物以便转移食物的时候,“盘子”的雏形就已经产生。而随着人类文明的日渐发达,盘子的边缘也被修理得日渐齐整,造型也丰富完备起来。
早期的盘多取材于自然,《说文》中言:“槃(盘),承槃也。从木,般声。古文从金,籀文从皿,字亦作槃、作磐。”从古字体可以看出,古时盘子的材质以轻便的木头为主。不过在先秦时,通过冶炼制成的金属盘也不难见到了,大名鼎鼎的毛遂就曾“奉铜盘而跪进之楚王”。而在古代,盘与盆的功用还不像今天这么分化的时候,除了盛放食物之外,盘有时也会被人们用作盥洗用具,甚至还会被庄严地置于一些仪典之上。《礼记·丧大记》记录道:“君设大盘造冰焉;大夫设夷盘造冰焉;士并瓦盘无冰。” 还有一些仪制:“少者奉槃(盘)”“(士)执槃(盘)西面”,都有规制,也都有规矩。
每每对中国古代物件了解得更多一点,就会更多一些体会到,古人从未有一刻放弃过对个体间身份差异的强调。盘子的不同材质的背面,盘中的不同物什的后头,都摆明了主事者想向世人昭示的内容,而在一次接一次明里暗里的强调之中,当事人和旁观者都接受了这样的差异,古代宗法社会里的诸多规制也就因此约定俗成。
现代人或许会本能地觉得不可思议和排斥,已然被现代社会纵容得无拘惯了,便更加难以想象如果连一日三餐里用的盘子都区分个长幼尊卑的话,生活得有多压抑。但有时也会陷入迷惑,中国人将几千年的伦理制度寓于“器”中,衣食住行中无时无刻不在提点着人们,才使得大家一举一动都不敢怠慢,而如今,器具中蕴藏着的古老规矩早被现代社会击得粉碎,可是,那些值得保有、值得想念的仪式感又该去哪里寻觅?
不过,如今当代人虽不重礼制,但开始流行追求精致美好的生活,追求器物之美,这又暗暗和传统勾连了起来。古人诗文中,多见描述盘中物的篇目,比如“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抑或是用诸如“金盘”“玉盘”的字眼,来描述这些精致盘具后的感情,像是“美人赠我金琅玕,何以报之双玉盘”。不去管那些明里暗里的社会信息,无论什么时候,漂亮的东西总是赏心悦目的。古代漂亮盘具的材质很多,除了金玉,还有剔透如“水晶盘冷桂花秋”,精巧如“涵碧湛湛琉璃盘”,甚至华贵如“琉璃琥珀象牙盘”。到后来陶瓷工艺越来越发达,像是哥窑盘子、汝窑盘子之类中,也不乏精品。盘的形制也多种多样,圆形、椭圆形、方形都是寻常式样,还有像“八方盘”“花卉盘”等。更有材质和形制浑然一体的,像是《红楼梦》中“大荷叶式的翡翠盘子”,更是金贵得让人咂舌。
中国工匠技艺高超,今日我们还能在博物馆中看到不少古代盘具,相比现代常见的机器批量印制的瓷盘,即便是普通的木头盘子,上面的一刀一抹,或雕刻或绘纹,也精工细作得令人惊叹。古物总容易给人奇异的感觉,让人感受到它们是如何被专注制作,又是如何被庄重珍藏的。于是,一段很旧的时间就这样被它们珍藏下来。对着这样精致的盘具,谁舍得风卷残云盘中餐呢?必定是要一口一口地细嚼慢咽。
羡慕归羡慕,文物当然可望而不可即,现代社会的发达当然也不必浪费,只是现在的物质实在太丰沛了。盘子也是这样,总是被匆匆忙忙地产出,随随便便地使用,再被轻轻松松地丢弃。我想,现在依然有孩子会将月亮比作圆盘,只是现代生活的更新换代很难为人们留下什么,很久后看,怕只有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