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近日,由共青团中央和中国作家协会联合举办的第二届“志愿文学”征文活动获奖作品揭晓。随着中国志愿服务事业的蓬勃发展,为吸引和激励更多作家和文学爱好者关注志愿者工作和生活,参与到志愿工作和生活的体验中,创作出更多能展现新时代志愿者风采的志愿文学作品,中国青年网对此次活动的获奖作品进行展播,敬请关注!
我一直在寻找一个答案,关于生命,关于时间,关于我自己。
支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是由长久的热爱和一时的冲动所成就的一场梦。我曾经无数次幻想,当我踏上一片陌生的贫瘠,面对炙热的目光,我会怎样说起外面的世界,我会开口讲述怎样的故事,然而,当我真正的经历过这样的时光,我才明白,支教是一种彼此成长的陪伴,给予与收获都是给这场遇见最好的注脚。
行驶在日出与日落之间
“我还是会相信,星星会说话,石头会开花。穿过山川与湖泊,跨过日月与星河,我们终会抵达。”
凌晨4:20,熟悉的闹钟声叫醒了自五月份以来的期待,四周朦胧,如同阳光透过一层黑纱照亮了清晨的空气。
行李箱的轮子在与地面的摩擦声中悄悄记录着我们的匆匆脚步,空气还带着些许夜的清冷,停在大门口的大巴车发动机发出闷闷的响声。人群逐渐喧闹,驶出大门的那一刻,我似乎开始明白,我想要的意义。
在动车站的等待是最后一道通往这场梦境的关卡。检票,上车,寻找车厢,整理床铺。如果说嘈杂是这场等待的背景音乐,那旋律的高潮应该是列车开动那一瞬间所有人的欢呼,“积石山!我们出发了!”
窗外的风景在眼前不断变换,车厢里欢笑声与呼吸声不断交替。昼夜不息,列车的轰鸣声进入每个人的梦乡,从八闽大地到贺兰山西,从潮湿多雨的闽南到炎热干燥的西北,我们用36个小时的车程与奔波去赴一场夏日之约。
感受到兰州的空气是在中午时分。烈日当空,清风凉爽,我们即将要换乘的大巴正在树荫下缓缓地吐着尾气,穿着回族特色服饰的人群装点着街道,耳机里那一句陌生的人请给我一支兰州,成为恍恍惚惚间冒出来的真实感。原来,我已踏上这片西北大地。
从昏睡中醒来,在颠簸的大巴车上望着窗外,骆宾王的那一句“风吹草低见牛羊”突然闯进脑海。日落大概是在不经意间出现在苍翠的远山之上的,柔和的光洒进车厢,像疲惫一样具有令人慵懒的属性。记得小时候听过的童话故事里,最浪漫的离开莫过于小美人鱼在阳光下化成晶莹的泡沫。这样的落日,让我不禁想到一个月后的离别,如果也是如此轻轻地,在柔和的光中告别,该有多好,没有眼泪,只有被金色的光笼罩的每一个人,带着沉甸甸的,关于我们和孩子的记忆。
抵达小学的时候,星星已经爬上了夜空,蝉鸣是寂静中唯一的声响,宿舍里白色的灯光裹着我们忙碌的身影落笔于这一天的结尾。躺在陌生的床板上,和衣而眠,一切的奔波都消逝在均匀的呼吸里,一场关于积石山的“小石头们”的梦境就此开始……
与小石头们的初次见面
“长久的等待与无限的期待碰撞在一起,就成为了初次相遇时彼此的手足无措,竟紧张的可爱。”
清晨走进教室,我没有等来“现在是北京时间七点整”的报时,却等来了一群早早就坐在教室的孩子。一眼望去,后排的座位似乎已经再没有空隙,和空荡荡的前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目光再次回到后排,却发现小脑袋都悄悄地低了下去,偷瞄一眼,再迅速低头,偶尔一两个与我的目光相撞,还会腼腆地笑起来。
“前面的位置也可以坐哦,你们选自己喜欢的位置就好!”
话音刚刚落下,墙壁间便传来了一阵又一阵桌椅碰撞的声音,所有的孩子都争先恐后地,坚定地奔向我,靠近我,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满足于被坚定地选择和亲近。
很多人说,支教的意义在于填补贫困山区教育的空白,在于缩小教育水平的差距。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好的观点,但不是一个好的观念。支教应当是双向的,我们不能总站在第一人称的位置上去谈付出,谈我们的作用。硬币的价值是由两个侧面构成的,过分强调我们所能带去的与忽略我们所能收获的一样有失理智。
一个人多数时间都是残缺的,就像月亮一样,所以我们才能在这个夏天与小石头们彼此填补,用知识,也用爱。
踏上积石山的那一刻,我选择忘记自己曾经的荣誉或挫败,钻出复杂的人际网,一切都是全新的开始。生活将在昼夜之间填满我与小石头们的点滴,成为我未来可以提起的新的过去,成为我生命中一段美丽的剪影,永远的填补我青春的空白。
对于小石头们而言,我们是在模糊期待中突然清晰的支教老师,也是带着他们所渴望的陪伴而来的哥哥姐姐,他们用单纯的亲近和强烈的热情接纳我们,然后满足于简单的陪伴。
教室里陆续变得拥挤,我们所有的支教老师走上讲台,准备开始第一次见面时必不可少的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是崔崔老师,是你们的语文老师。”
掌声雷动,无数双眼睛像聚光灯一般聚焦在我身上,平日里的侃侃而谈此刻都被羞涩所代替,我突然紧张的大脑一片空白。我转过身去,在黑板上一笔一划的写下我的名字,并且告诉小石头们,请记住我。
为了尽可能记住每一个孩子的名字,我们发给小石头们每人一张A4纸,并且在讲台上演示如何制作一张属于自己的姓名牌。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坐在第一排的两个女孩子,她们拿出画笔和唯一的一卷和纸胶带,用她们所能想到的最美丽的东西去装饰姓名牌,比如画满纸张的星星和花朵,比如边缘的那一圈和纸胶带,比如认真写下的名字。我问她们这个姓名牌可不可以作为礼物送给我,等我离开的时候带走它,她们不约而同的点头,并且认真地对我讲:“崔崔老师,等你走的时候,我还要送你一封信!”也许相遇总是短暂的,离开总是必然的,但是我们依然能够选择不去忘记。木心先生说,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是小石头们唯一的崔崔老师,但是书信很远,暑假很短,一个夏天只能写做一封信。
一堂关于“蝴蝶的秘密武器”的语文课
这是一堂值得纪念的语文课,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站在大山的讲台上,以一名老师的身份。
古语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支教的时间是有限的,但是一个好的阅读习惯的培养对小石头们而言却是永恒的陪伴。
“崔崔老师呢,不给你们上传统意义上的语文课,我的语文课有一个高级的名字,叫做参与式阅读。”
小石头们似乎感到很新奇,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我从背后拿出来的绘本。我指着绘本问他们,“你们在封面上看到了什么呢?”开始时大家都很拘束,小声的在下面说着一些零零星星的回答,有人说有蝴蝶,有人说有毛毛虫,后来渐渐地答案多起来,小石头们便纷纷开始抢答。我又抛出一个问题,“那是怎样的蝴蝶和毛毛虫呢?你们可以用有XXX的XXX这样的格式跟老师形容一下你看到的东西吗?”于是小石头们开始用一些形容词,比如巨大的,绿色的等等。
“老师,封面上有五彩缤纷的蝴蝶!”
第一个成语冒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这节课已经开始走向成功了。语言和文字都是感性的,机械的教授并不能带来真正的进步,只有引导才能真正让孩子们感受到语言的魅力。我夸奖了那个用成语来描述事物的女孩子,并且告诉小石头们,在以后的表达中,我们完全可以多用一些词汇,去更充分的表达我们的所见所感,表达和被感受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好,那崔崔老师想问你们,你们平时见过的蝴蝶是什么样子的呢?”
有了前面的铺垫,小石头们在课堂上的参与热情完全被调动了起来,为了维持课堂秩序,我发给小石头们每人一张白纸,让他们画出他们心目中的蝴蝶。
窗户外的阳光照进教室,教室恢复了平静,我默默地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的一颗颗小脑袋,想着刚刚发生的小插曲。向后传白纸的时候,有一个孩子偷偷地多拿了一张,周围的同学看到后举手向我“控诉”,我看着那个多拿一张的孩子,想问他为什么多拿一张,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因为他的眼睛里是没有恶意的。也许一张干净崭新的白纸对于山里的孩子而言,也是一个件可多得的礼物吧。那一刻,小时候妈妈的抱怨突然又萦绕耳畔,“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浪费呀,本子总是用一半就去买新的!”幼时我不曾珍惜的纸张,在小石头们眼中却是如此的宝贵。我们总是在谈差距,却常常流于表面,我们曾以为那就是差距存在的模样,但其实真正的差距并非是从巨大的鸿沟中所感发的,而是来自给心灵带来刮痕的每一处细小的粗糙。
小石头们把画好的蝴蝶交给我,我随意抽取了四张,问他们这些蝴蝶有什么共同点,在孩子们的诸多回答中,我抓住了属于这堂课的关键词——花纹与色彩。
每一个角色的扮演,每一个字的朗读,都指向了我想用这个绘本故事传达给孩子们的主题,蝴蝶的秘密武器就是它的保护色。同时,我想要告诉孩子们,即便是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蝴蝶,也同样拥有对抗外界环境的无限力量,环境从来都不能束缚美丽,未来永远可期!
望着星星写诗
人的记忆也许可以分成两种,一种关于穹顶,一种关于山河。
在积石山,穹顶的记忆是摄人心魂的星子闪烁,是微风不燥的白云飘飘;而山河的记忆则是那活蹦乱跳的小石头们组成的风景。
今天要带小石头们写诗,写最不像诗的诗,主题是星星。
我问小石头们平时见过的诗歌是什么样子的,他们背了一遍李白的《静夜思》,我告诉他们今天我们不写这样子的,我们要写现代诗。站在三尺讲台上,我突然间大脑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要怎样把脑海里那些在文学理论课和基础写作课上学到的枯燥的定义解释给他们,于是我抛弃了所有的标准答案,我写下一个等式“想象+感情+主题=诗”,我说,你要描写你心目中的星星,然后让别人感受到你对于心目中星星的情感,这样你就写出了一首最棒的诗。
我是忐忑的,当他们落笔的那一刻。我又举了一个例子,我说,“三毛曾经说过,每当我想你的时候,天上就落下一粒沙,于是便有了撒哈拉。这就是诗一样的文字,想象天上落下沙粒,落成一片沙漠,而我们从她的想象中感受到那浩瀚而厚重的思念。”
收上来的作业纸写着歪歪斜斜的汉字,有的甚至还夹杂着不少的拼音,然而我却像是要开始寻宝的矿工,不断的在那些字迹中挖掘着什么,因为我相信,石头会开花。
因为星星在天上,
妈妈在西藏。
星星像妈妈一样在远方。
——马娟娟
星星是芒果味的。
因为星星是黄色的,
芒果也是黄色的,
所以星星的味道和芒果的味道是一样的。
——安慧慧
星星像变色龙。
黑夜中,星星变成黄色
白天里,星星变成蓝色
因为黑夜中星星,黄色是为了照亮黑暗
因为白天里星星,蓝色是为了让蓝天更蓝
所以星星是变色龙,
是因为它们在一年当中不断的变色。
——安旭芳
每当夜晚有一颗流星落下,就会有了生命,
闪亮的星星就像一道生命之光。
——安希强
星星是森林,
因为森林里有很多树木,
天上有很多星星。
——安连连
我看到星星是智慧的,
因为很多科学家从星星观察到很多奇特的事情,
也告诉我们只要用心观察,没有什么观察不到的。
星星像灯一样照亮了整个土地。
——蒋小龙
我相信总有人会问,支教时你有什么特别的收获,我一定会告诉你,是再次找到十岁时的自己。单纯的感性,完全被想象力支配的表达,我突然间找回了那个曾经年少的自己,在小石头们的身上,童真影影绰绰。这世间最伟大的诗人应该就是孩童吧,他们仍然保有生命开始时的纯粹,带着无限旺盛的好奇心与想象力,真实的感受着世界的诗意。大山可以阻隔现代化的浮躁与缭乱,大山也可以孕育质朴与真挚,支教像是一个交流的窗口,让他们看到山外的繁华,也让我们看到山里的宁静,文字的流淌在我和小石头们之间形成了一座桥,我们不断地在这座桥上完成相遇,开出稚嫩的语言之花。
三个小石头的野餐邀请
充满偏见的爱,才恰恰是我在这个不可靠的世界上,最为充满偏见地爱着的东西之一。
——村上春树《无比芜杂的心情》
蓝天把广阔的偏爱给了皑皑空中雪,大地把它广博的偏爱给了离离原上草,而有三个五年级的女孩子把她们仅有的偏爱全部留给了19岁的我,在距离我成为20岁的成年人仅剩2天的时候。
“崔崔老师,我们只约了你一个哦,你不要和其他人去玩!”
第二天的太阳终于爬到了头顶的正上方,约定的时间如期而至。三个小石头出现在学校门口,我们手拉手走过尘土飞扬的马路,走进树荫与光影交错的山间小路,摘下路边草丛里的野草莓,踢开每一颗挡路的小石子儿。欢声笑语中,丽丽告诉我,“崔崔老师,我们先去我家拿一下毛毯再去哦!”到丽丽家的时候,丽丽的奶奶带着弟弟在门口朝着我招手,坚持要我进屋坐一下。热茶,炸馍,西瓜子,奶奶像是对待亲孙女一样把家里所有好吃的都塞给我,看我终于拗不过吃起炸馍的时候,奶奶脸上的笑容带着满满的欣慰。在很多人眼中,我们的身份是支教老师,而在奶奶眼里,我始终还是个孩子,是一个和她的孙子孙女没有差别的小孩子。坐在土炕上喝着奶奶泡的茶,我不经意地看到三个小石头写的小纸条,上面是每一个人的分工,事无巨细,包括谁拿毛毯,谁拿洋芋,甚至是筷子,打火机这样的小零件也都分工明确。
我懂她们的期待,却没想到她们会如此重视。
我们沿着山路一直向前,扒着树干跳过小河沟,裹紧衣服快速的冲过扎人的草丛,踩着石头爬上高坡,和老黄牛擦肩而过,终于来到一片无人打扰的土地。我们在树荫下铺起毛毯,在阳光照耀的地方挖出一个烤洋芋的土坑,在清风里唱歌跳舞,在蓝天白云下嘻哈大笑。那一刻,我真的回到了十一二岁的模样,重新拥有简单而踏实的快乐。
我曾经问她们想要去怎样的学校,她们说,可以跳舞和唱歌的学校。佳悦、艳艳和丽丽都是喜欢唱歌跳舞的女孩子,一路上牵着我的手,不停的在重复,“崔崔老师,我们准备了一首歌,等下我们三个一起唱给你听”。
坐在毛毯上,三个宝贝对着我的镜头,大声的一遍又一遍的唱着她们喜欢的歌,会因为比伴奏快掉而害羞,也会因为我的一个眼神而突然咧嘴笑起来,嘈杂的蝉鸣声裹挟着老黄牛粗重的喘息声,一并与她们的声音在这小小的相机里奏响夏日协奏曲。
“我想要变成花仙子,你们会不会编花环呀,可以帮崔崔老师编一个花环吗?”
“可以!崔崔老师你等着,我们一定让你美美的!”
那一刻,我想到一个被我强行屏蔽了很久的词——有求必应。长大后,我渐渐懂得被拒绝才是人生的常态,有求必应只是小概率的事情,然而,这个夏天,我在积石山的孩子们身上却享受到了那份小概率的幸福。仔细思索,支教这件事情也许的确是不对等的,我们用知识换来的是价值更加无法计算的一些东西,比如,孩子们给予我们的那些成年人世界里缺乏的美好。
丽丽、艳艳和佳悦每个人编了一条不同颜色的花链,三条花链扭在一起,再插上几朵开的肆意的小黄花,一顶花冠就完成了,香气四溢,吸引了一只又一只小蜜蜂的徘徊。艳艳又采来两朵紫色的花做成耳坠挂在我耳朵上,说这样才更有仙子的感觉。
带着花环,躺在树荫下,怀里抱着三个可爱的姑娘,这个时刻最适合讲悄悄话,或者讨论一些奇思妙想的东西。丽丽问我说:“老师,你相信天空中住着龙吗?”,我说不信,艳艳说:“天空中有龙,我在视频里见过,而且世界上只有一条龙。”我突然来了兴趣,我反问她,为什么世界上只有一条龙呀,她说:“因为龙很大,天空只住的下一条龙。”
太阳渐渐不再炙热,三个小石头立刻提议要开始烤土豆。山坡上的草和树枝还残留着昨天雨的湿润,泥土也散发着潮湿的味道,我说,“这样子应该点不起火来吧?要不然我们改天再烤?”三个小石头却异口同声的说:“不行,我们今天一定要让你吃到烤土豆!”
挖坑,捡树枝,点火,扇风,熄灭,再点火,无数次的循环让三个宝贝的小脸都变得花了起来,后来不知道佳悦从哪里抱回了一大捆干的麦秆,终于把火烧了起来,把土豆扔进坑里,我们就躺在原来的树荫里聊天,听歌,感受清风吹过脚丫的宁静。远处的烟渐渐细弱,我们跑过去,在灰烬中用树枝刨出黑黢黢的土豆,就那样用脏兮兮的手拨开皱巴巴的土豆皮,朝着热气一口咬下去,土豆本身的想香气混杂着烧焦的木香在口腔里爆开,四个人的嘴唇周围都多了一圈灰色的胡须。
送回去三个女孩之后,我抱着剩下的土豆和她们从奶奶菜园子里摘给我的西葫芦往学校走去,头顶的花冠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但我却丝毫不觉得害羞,反而是咧着嘴角,更加骄傲的伴着晚霞一路走去……
二十岁的开场白是“崔崔老师,生日快乐”
我读过王小波的许多文字,他说,“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我珍藏着这句话,想要献给自己的二十岁,却不料小石头们却给予了我一份更加珍贵的礼物。
早晨的第一节课是语文,我像往常一样按时走进教室。
“上课!”
我等着班长说起立,然后等他们说完老师好就开始今天的课程,然而,下一秒,我眼中的波澜不惊就被巨大的惊喜所替代,小石头们站起来,整整齐齐地看着我说:“祝崔崔老师生日快乐!”过去的十九年岁月里,我收到过无数祝福,都是复杂而煽情的,我以为,我已经很难被简单的四个字“生日快乐”所打动,但这一次小石头们又一次打破了我的想当然,同样是他们,用短暂的一个夏天给了我无数生命中的“例外”。
下午放学后,小石头们留在校园里迟迟没有离去,于是我们大家一起坐在教学楼前面的草坪上唱起歌来。不知道是哪一个小调皮鬼带的头,孩子们纷纷拔下一把草,像天女散花一样朝着我洒来,一边洒,一边很大声的在我耳边对我讲生日快乐,孩子们的祝福形式总是如此天马行空又古灵精怪。后来,我们离开草坪,在教学楼前围成了两个环,外面是女孩子,里面是男孩子,而我是这两个圆圈共同的圆心。所有的孩子围着我,一遍遍的转圈,一遍遍的唱着生日歌。转累了,小石头们便开始把圆圈一会儿扩大,一会儿缩小,缩小的时候,所有孩子都抱住站在中心的我,仰起头冲着我笑,然后又突然间一窝蜂的涌出去。如果支教过程中真的有什么遗憾的话,大概就是没有把这样的瞬间记录下来吧,这样的美好让我连记忆力都不敢依赖,生怕忘记一丝一毫的快乐。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我们离开那天,汽车刚刚驶出学校一百米,就看到了路边早早等待的几个孩子。
“时间不知道够不够,还下去吗?”
“下!这是最后一面了!”
我们打开车门,像是电影里那些训练有素的特工,迅速且一致的冲向孩子们。卓哥拿出手机说,“我们最后再拍一张照片吧”。相机快门声音响起的时候,我意识到这场梦就要走向结束了。临走前,我又问了腾云昨天告别会时问过他的问题,“你会想我吗?”腾云点点头,我没有继续再问另一个相同的问题,因为我始终记得那个答案——
“有多想?”
“想五十次。”
“这么少?”
“那想一千次。”
大巴车朝着兰州的方向行驶,脑海里竟走马观花的浮现出许多零星的细节来——
第一次下课时,主任朝着一个小男孩说,“明天不许戴这个帽子了,老师们大老远过来给你们上课,你得戴一顶干净的帽子来。”
第二周上课时,一进教室,就有一个小男孩往我手里塞了三个青李子,我说:“你自己吃,不用给老师。”男孩子却是默默地留下一句“我还有,老师你吃”就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最后一天的汇演上,孩子们排练了诗朗诵,当时只觉得孩子们朗诵的真好,直到离去,才突然想起,他们朗诵的是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王小波曾经写下一个问题的答案,他说,我们生活的支点是什么?就是我们自己。自己要一个绝对美好的不同凡响的生活,一个绝对美好的不同凡响的意义。
这应该也是我在积石山找到的答案吧,一个绝对美好的不同凡响的意义。时间从来不会为谁停下匆匆脚步,世界也不会因为你我而有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永恒或是不朽,并不存在于我们的生命里,而是存在于他人的记忆中,生命与时间的答案也许就是选择以怎样的姿态将自己放入怎样的一些人的记忆里去。
再见了,我的小石头。
再见了,我的积石山。
再见了,我十九岁的夏天。
相逢的人会再相逢,梦醒了,还有下一场。积石筑梦,聚爱成山,愿未来每一个奔赴于此的青春,都能不负遇见,与爱同行。(作者:崔子璇 )